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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醒來好多次。

高掛床頭的點滴瓶正不歇止地靠著相連左手的細管,一點一滴輸液入體內,輕易合血而融,流遍全身。也因為左手被桎梏著,每翻一次身就多了一次顧忌;針頭刺入的地方間歇傳來陣陣輕微的痛,警告著我別妄動。

清晨八點多,我等在急診室的混亂吵雜裡;胸口悶痛幾乎不能呼吸,喉嚨宛若火灼。那位護士小姐來到我身邊,不多解釋便拿起我的左手,先抽兩小管血,然後接上點滴瓶。此後三天兩夜那細長透明的管子和一袋換過一袋的點滴如同我左手多長出來的分枝,牢不可分似地結合成一體。
選擇左手,是為了一般人慣用右手而方便吧,可是這世界上還存有一部份慣用左手的人吶。我帶著懊惱瞪視被纏成漂亮弧線的細管──它們端正地粘在透氣膠布之下──用慣的左手彷如殘廢。

側頭睨向窗外,市區商業區住宅區雜處,燈火黯淡下陷入沉睡;不知做著夢的人們,是否酣然?

我分辨不了,夜的深淺度。

淺淺的睡眠之後是警覺般的驚醒,反反覆覆。迷迷糊糊耳中盡是隔床那對中年夫妻此起彼落的打鼾聲,以及門外走廊上呼叫鈴、匆促的腳步聲、急救的嚷叫。如此的不平靜把醫院內外劃分成兩個迥異的世界。

漫漫長夜我遊走在它的邊緣,一度以為自己等不到天亮,就這樣禁錮在黑暗裡。雙頰上半乾的淚痕讓我想起白日推著我輪椅的那雙手;跑上跑下,陪我作各種檢查的友人,相較於我所表現的,她甚至比我還焦急。

只要假裝不在乎,就不會有任何懼怕,這是我不知從何時學會的方法。然而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堅強且單獨面對的勇敢,其實只是堆砌出來的。我竟然不知道,我的內心是如此黑暗,如此冰冷,如此貧乏,如此孤單………在感受到光的明亮與溫暖之前,完全不知道。

於是當冰封的情緒崩離,眼淚在瞬間潰決,橫溢了我的臉,再也止不住。淚光模糊中望去,觸及她關注的神情,我卻笑了。向來把在旁人面前流淚視為禁忌,我以為是暴露軟弱背叛自尊;更忍受不了人們輕率的同情目光,認為那是種莫大的羞辱──可是在她面前卻哭得再自然不過。

如果沒有她,或許我會更加充滿憎恨,更加不安,擁著晦黯的心活下去,可是絕對不會察覺吧。

思及此,釋懷感帶來了倦意。上半夜因發燒引起的惡寒逐漸退卻;下半夜洶湧起伏的心緒亦趨於平緩;濕了又乾乾了又濕的淚眼,也該疲了。夜晚在我極度神經質的懷疑下,走向盡頭。



可是徬徨的人手裡握著勇氣,獨自面對黑夜面對朝陽,仍然在徬徨著。






後記: 此篇文是在紀錄我四年前六月底住院時的心情,懦弱,憤恨,不安………..謝謝我最重要的友人,陪我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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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llyDa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